作者简介：薛路 女 浙江嘉兴人，出生于1988年12月。能用文字记录生活，是一份幸运、一种幸福。
我很大的遗憾，是你的遗憾，与我有关。
——《我们》
医生凝神看了一眼CT片和化验单，有那么一瞬，眉头皱了起来。等再看向我小姑的时候，已经恢复成了一张毫无表情的“医者脸”。
“这是第几次复查了？”医生快速写着病历，顺带问了一句。
“第三次了。之前在老家做了胃镜、腹部彩超，还验了血。”大姑的声音微微颤抖，拿出了小姑的化验单。
预感是不好的，但内心希望是好的。
“医生，你直说好了，我早有心理准备了。前一次的检查结果是我自己去县医院取的，说腹水是胃部肿瘤引起的。”
来省城三天了，肿瘤医院没床位。大姑、婶婶、我、小姑一行人蜗居在附近的一间小旅馆陪着小姑做了各项复查，虽然小姑依然没什么症状，胃口也不错，甚至常常喊饿，情绪也非常镇定。
小姑很乐观：“就当来省城玩几天了。”
可是，对命运不妥协就能换来好运吗。
“上一次来省城，还是送儿子上大学”
小姑在*一个孩子夭折后，又生了一个儿子，小名叫星波。星波到高中时已是一米八的大个儿，戴副金丝边眼镜，长相清秀。
小时候，因为家里条件一般，爸妈忙着打工养家，便忽略了星波的学业。但这孩子自从上了高中，突然就明事理了，虽然基础不好，个性也比较鲜明。周围的同学大多准备上职高了，但星波愣是通过努力，上了省城的一所普通大学。
然而，就在暑假之后，小姑所在的造纸厂倒闭了。无奈，刚过四十五的她趁着体力还行，到县医院去当了护工，服侍那些家中无人照看的病人。姑父则继续各处帮人做木匠。儿子这么懂事，夫妻俩就算拼了命，也是要给他在县城买个房子的。
星波开学那天，母子俩*一次坐着高铁到了省城，还记得星波笑得可灿烂。那是一个天蓝云白的好日子。
“*一次来省城，是送你上大学，妈妈觉得很高兴。”虽然心里有点不舍，但小姑相信儿子。小姑觉得，儿子是苦日子里的强心剂，支撑着她往前走。
果然，争气的星波在大一那年就获了全国大学生机械小发明银奖，小姑为此开心了好久。日子似乎在慢慢变好，全家都有了盼头。
小姑和姑父每天拼命干活，省吃俭用，但想到儿子，咸菜白粥也吃出了鲜美的味道。一年，两年，夫妻俩也积攒下了一笔钱，等着星波大学毕业，买房子的心愿也就快实现了。
“上一次来省城，还是送儿子上大学。记得那天，天气跟今天一样晴。转眼，快三年了…”小姑将视线转向了窗外，忽然呢喃着。
“今天就先回去吧，我们科里几个医生要会诊一次。”研究了报告单，医生放下了笔，扶了扶黑框眼镜。
“不，医生，我们特地从老家赶来，现在一家都还挤在附近的一间小旅馆，这么折腾，就是想来要个确定的结果。您是主任，是医生，我知道你一看就能确诊的，我也绝对不同意只把结果告诉家属这种事。我这个年纪，什么结果都能自己承担。请现在就说吧。”小姑回过了神，说得斩钉截铁。
“你什么年纪啊，你才四十六岁，远没到该承受生死结局的时候啊！”大姑、婶婶和我在一旁陪着，嘴上不说，心里却翻江倒海地难受。
人生中第二次坐高铁，这一次，小姑强调了一路，一切都得尊重她的意愿。
大姑朝医生微微点了点头，眼里噙满了泪水。
“你们考虑一下怎么治疗吧。如果手术，一年存活率比较高；如果不手术，选择保守治疗，那么，就等于放弃了。”医生用平稳的语速说出了简洁明了的治疗方案，但此刻就像冰锥，一下下扎在所有人心上。
小姑没有一点犹豫：“不看了。很后的日子一家人开开心心过了就好，很终都是要走那条路的。我不折腾，你们都不要折磨我了哦！”
婶婶没忍住，推开门到过道里抹起了眼泪。没有症状，怎么就晚期转移了！
“如果不好，就放弃。”
人生中会遇到多少选择，会有多少犹豫？放弃，有些时候很轻松；但，这一次，该是很沉重的了。
“哭也哭过了，没办法改变就不要浪费时间了。谢谢医生，我们走了。”
“等一下，我们这边有中药可以配，我建议你开一些拿回家煎。按一个月为疗程，吃完后来续方就可以。”医生非常清楚，病人此时略微的激动过后会是生理和心理的反复撕扯：失落、希望、绝望、自我暗示……都将随着病程轮番袭来。
“好，小姑，既然来了，我们就把药配回去，省城的药，我们老家不一定有啊。”我把泪水咽了回去，轻轻压住了小姑瘦削的肩。
配了药，一家人起身回家。半路上，又到上海玩了一整天。大家拍照发了朋友圈。眼前，没什么比与家人在一起留住笑容更有意义的了。十里洋场的热闹映衬着小姑欢笑的面孔，却愈发惹人悲伤。放弃生命这个事，没有经历过的旁人无法真正理解其中之痛。
夜晚的火车上，听见小姑对大姑说着：“姐啊，我想想还有好多事没做啊。儿子怎么办，大学还没毕业，要怎么跟他说。这个家怎么办，怎么想都觉得，现在不能死啊……”讲着话，小姑说，觉得肚子有点疼。
回到老家，街道都已按春节气氛布置好了。红灯笼，红对联，跑着跳着的小孩在放烟花。然而，眼里看到的所有，都是灰色的。
小姑暂且住进了县医院，进行*一个疗程的常规治疗。那里有一个病区都是与病魔抗争着的人。
走出医院，抬起头看到的天，好像还是那片天，只是我小姑的时间已经开始倒计了，她生命里的一切，都只剩归途；
活着的人，还得朝前走着，怀着一颗敬畏的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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