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生活相知
与生活相知
有人说,生活是一本书。说这话的人,无意中把自己和生活分离开来,生活成了可以隔着玻璃观看的景物。也许这没错,就像是一场旅行,旅行地的美与不美,好与不好,于我只是一种风景,它可以带给惊叹,但,却永远不会深入我的骨髓,让我产生切肤的痛或者由衷的爱。
或许,生活真的不是用来观赏的。它需要我们来,怎么说呢?来装扮,不对,更合适的表述应是:它需要我们每一个人来登台演出,而且,每一个人,无论贫穷还是富贵,美丽还是丑陋,健康还是疾病,你都是很好的主角。只有这样,生活很美丽的一面,才真正开始。
前段时间,由于厌倦,我辞去了做了十二年的年级主任。起初,我很平静,这种平静,不要说别人,连我本人都觉得不可思议。好像十二年,于我,只是那淡淡的一抺微云。可接下来发生的,却让我难以平静。
春天来了,花儿们迎风吐芳。这原本是每年时节变换的例行公事,可今年,此刻,我却陶醉了。几乎每一天,我都被校园里每一朵花的绽放所吸引。我抱着极其浓厚的兴趣去问教生物的老师,去请教他们校园那些美丽的花树的名字。许多花,*一次,从生活中,而不从书本中,走近了我。这是丁香。这是我在这个季节认识的*一种花儿。在春风中微颤的嫩叶中,不知何时,也许是一个早晨,你提着一壶水,一簇丁香花探出了头。细而长的花管,即使怒放也如女郎轻启樱唇般的花瓣,着一身淡紫的衣衫;十几朵松散的聚在一个嫩枝上,怯生生的吐着暗香,打量着这个新奇的世界。她真的是娇羞的,难怪诗人会说她是结着幽怨的姑娘。真美!从丁香花起,这样的美丽便接踵而来。那是樱花,她是不会害羞的,可劲的在枝头盛开着,花瓣一层又一层,层叠着,数也数不过来;花朵一簇又一簇,挤搡着,叫你担心会有一簇会掉下来。满树都被花儿所占领,那岂是一个“闹”字了得。海棠,举着透明如翼白中透粉的花,华贵雍容的来了;黄刺梅,拖着黄艳艳的长裙,仰着如朝阳般的笑脸也来了;还有,高举玉杯的玉兰,满脸红霞的桃花,都来了。花和人不一样,它们是绝对不会错过属于自己的聚会的。她们盛装而来,尽兴方去啊。一次次的惊奇过后,我开始问自己,春天,是现在才美丽的吗?
或许,人也是种会冬眠的物种。而且,还是种极易冬眠的。因此,当身体中冬眠的部分被唤醒,便如青蛙一样,免不了会呱呱的聒噪起在别人看来毫不足道可自己还当珍宝的发现。我就是一只这样的青蛙。一个平常的晚自习。我从教室里出来,去备课中心拿点东西。刚下教学楼,我把目光从地上拾起的刹那,我被惊呆了。那是一种怎样的景象啊!一棵树,在探照灯明亮的灯光中,恍如玉雕一般。尤其是那在春天新萌发出来的绿叶,在灯光下闪烁着柔合的光泽,竟透明的好似满树挂着绿色的水晶一般,我似乎还隐约听出了水晶相激的声响。真的,我惊呆了,我没想到,一棵平常的春树,今夜竟绿的如此惊心动魄。现在,重温这种感受时,我想,普天之下,悠悠众生,惊呆的不只是我一个吧?唐人贺知章被惊呆过吧,否则不应有“碧玉妆成一树高”的咏叹?今人老舍被惊呆过吧,否则也不会说济南冬天的天与水,是一块蓝水晶吧?看来,美丽的文字都不是编出来的,它们真的是从心里流淌出来的。妄想之,若无如我般感触,当不会有如此文字。而那夜,俗人如我,当也有此眼福,奇迹哉?能不记之?
不知为何,也许是心灵得到了春天的滋润,它日益丰盈起来。由于换了住所,离学校近了。上下班我改骑自行车了。尤其是下班回来,许是速度慢下来了,许多新的感觉涌了出来。路上一农家,主人想是极勤谨的。门前几个废弃不用的大瓮,被他装了土壤,竟整治成了小菜园。一瓮是小葱儿,一瓮是菠菜,还有一瓮,刚有嫩芽儿,星星点点的绿,似对生活的喜悦。这份喜悦,也时常感染着路上的我。还有一路上的那些做买卖的人们,早去,他们取下门上的挡板,然后,一件件,把门前的摊位摆好,一天的日子就开始了。晚回,他们坐在门前,招呼着客人,或三三两两的,唠着闲话。我在这样的安祥中穿过,心里也存贮了份安祥。有了这份安祥,有时,走过那段古时的城墙,也会浮想联翩,生出许多趣味来。路是还段路,我也不是走过一回,可来来往往中,怎么又生出这许的不同呢?
是啊,春天的花开了一年又一年,春天的树绿了一年又一年,春天的路走了一年又一年,它们没有变化,变化的是我,是我自己。当我缷下一些无所谓的东西后,我与生活重新走近了。活了四十年,与生活只能算是相遇相逢,却谈不上相知。很多时候,我们自以为是的奋斗着,行动着,我们自认为是为生活而拼而战,但那不是生活,或者说,不是生活的本质。人之一生,际遇不同,坎坷平坦,贫穷显达,只是内容不同而已,而其根本,是修炼一颗心,一颗能随时随地感受生活美好的心。有了这颗心,苦难也能成就美丽。记得看过一部外国电影,名字是《美丽人生》,内容却是二战时犹太人在集中营的事。集中营的苦难,有了这颗心,便演绎了出了一段人世间很美丽的人生。生活不会让人绝望,绝望的只是人的心灵。
修炼心灵的过程,就是与生活相知甚至相爱的过程。所以我觉得,生活更像是一位朋友,我们必然相逢,偶然相知,更偶然成为至交。只不过,这位朋友,更像是我们自己。赋予生活千万种形式,究其质,就是不断创造机会与自己相知成友。遗憾的是,与生活相知,与自己成友,这样的机缘,只属于一部分人。
读到这么多惊喜之后的一节课上,我在和学生谈论作文时,说起了这些感受。我说,生活是一条河,我们不能只站在岸边看,不管你看到的是小溪潺潺,还是大江奔涌,都不是生活本身。你只有跳进去,全身心的扎下去,才算真正的生活过。也许,四十岁的我,和十三四的学生们谈论这些,有些滑稽。但我很为自己庆幸,能在纷纭的生活中觉察到处处美好,这也算是为古语“四十不惑”作了一次个人的注解吧。季羡林老先生生前非常喜欢一首陶渊明的诗,其中有两句,“纵浪大化中,不喜亦不惧。”人过百岁者不多,语此言也当为人生至悟。细读之,在平和之心对待生命的箴言中,不也透着种美好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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