赶太阳
当我们兄妹几个的话题,谈到了父亲的老年痴呆症时,突然发现,刚才还在屋里走来走去,一刻也不闲着的父亲,不见了踪影。
父亲的老年痴呆症已经三个多月了,医生劝我们放弃治疗,回家陪伴老人渡过很后的时刻。我们不忍,却又无可奈何。好在这种病基本上没有什么痛苦,只是如一列疾速奔跑的倒车,把父亲从老年拖回到壮年、中年、青年。我们不知道,父亲很后的驿站,该会是怎样的情景。
我们都以为他又去了存放家具的小屋。这些天,父亲对小屋里的工具特别上心,好像要从那些他使用过的工具上,努力找回些什么。他有时对着铁锹上面的锈迹出神一会儿,接着便用手抠抠。那是时间的凝固体,他大概想解开时间的密码。有时又用手指轻轻拭着犁铧的刃口,是否想用这古老的犁铧,犁开心里荒芜的记忆?
记忆是一个人的神话,父亲是不是在寻找他丢失了的神话?
就让父亲慢慢寻找他的神话吧,虽然我们都永远不可能回到那个神话里去了。我们有时自我安慰:这总比疾病的痛苦叫人心里好受些。
我们继续交谈。可又过了两个时辰,仍没有见父亲出来。过去看看,父亲竟不在那个小屋。
楼上楼下各个房间,都没有。大家慌了,父亲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出去过了,他已经记不得回家的路了。天色已晚,要是他出了村子回不来,那就麻烦了。
寻找的目标向外扩散,我们分头去村子外面找。
我顺着屋子后面的路朝河堤走去。眼光四下里寻索着。夕阳半隐半露在远处墨绿色的村庄里,炊烟如书法家喝醉了酒的狂草,轻盈而大气。树想拽住自己的影子,结果越拽越长。河岸上,几只山羊悠闲地吃草,吃一会儿,便对视几分钟,似乎交谈着不错的口味。
就在这时,我看到了父亲。
父亲站在河堤上,面朝落日,久久不动。我走到他跟前,轻轻叫了他一声,问他站在这里干什么,父亲回过头来,淡淡地说:赶太阳。
赶太阳?我几乎被父亲的话震惊了。不错,父亲颇有些文化,但这样富有想象力和诗意的语言,从来就没有从他嘴里说过。
“回家吧,太阳也要回家了,”我说。
“所以要追赶太阳啊,别叫太阳落得太远了。你不是今天还要参加高考吗?快去吧,晚了,就来不及了”。父亲看着我说。
高考?还来得及吗?我已经晚了三十年了。
“人啊,一辈子不容易,要抓机会。你快回去吧,我还要到岗楼那块地去,趁太阳没落山,把麦子割回来,再把秋种上。土地也在那里等机会呢。你耽误它一晌,它耽误你一年呢!”
我呆呆地站在那里,不知该说些什么。
“快回去呀,听听,学校里铃声响了,快上课了吧,别耽误了功课。去,和太阳比一比,别让太阳把你落下了。”
说这话时,父亲的表情既严肃又慈爱,时间的潮水慢慢退去,眨眼间,他眼前站着的儿子,又成了一个系着红领巾的少年。
我的心揪了一下,泪在眼眶里打转。
父亲突然为我的泪水而疚愧。他慢慢把手举起来,抹去我脸上的泪水,说:“孩子,别难过了,不就是没有考好吗?今天的太阳赶不上了,还有明天呢。”
还有明天?宇宙为我们准备了一千个一万个一亿个太阳,都在今天从我们身边悄悄地溜过去了,我何曾追赶过任何一个呢?
父亲好像对着我,又好像自言自语道:但是,明日何其多呢?
“明日何其多”,从小到大,这句话从父亲嘴里出现的频率很高。
年少气盛时,几乎听不进父亲的教诲,现在人到中年了,我突然对父亲这痴人痴语似有所悟。
我对父亲说,是的,我们都要抓紧时间。走吧,赶在太阳落山之前,去做我们该做的事情吧。
我搀着意识模糊而又清晰的父亲,一步一步,朝着太阳赶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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