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叔的新家

大叔的新家

 文 | 葛忠献

大叔叫满囤，那个年代父母都盼着能吃饱饭，给孩子起的名字都是满囤、满仓等等，其实满囤叔的年龄比我父亲都大，按说我得称呼他“大伯”，三十年前我曾问过父母，为啥满囤叔比我爹大反而叫他叔？父母一脸神秘：这样才显得你满囤叔年龄小，你三奶想让你满囤叔娶个媳妇哩。    

满囤叔和我根本就不是本家，只不过一个村，按辈分他比我大一辈儿，他今年具体多大年龄我不清楚，我父亲今年75岁了，那他很少也得75岁了吧。三奶奶今年多大了也是个谜，十几年前有人问她年龄，她说快八十了，现在你再问她，她还是那句话：八十多了，不中用了，白吃粮食，阎王爷不要我的命，活着还不如死了呢！    

我娘说三奶奶70年前就不想活，70年过去了活得比谁都硬朗，村里的老人让她熬走了一茬又一茬，你看她结实着哩！    

三奶奶是个盲人，但不是生下来就瞎，听说是小时候发高烧没钱看病烧瞎的。听村里的老人讲，三奶奶如果不瞎不会嫁给三爷。三爷是个老实疙瘩，三脚跺不出个屁。有理也弄个没理，一个小脚女人儿都敢欺负他。三奶奶嫁过来后因为男人窝囊没少哭，但为了支撑门面三奶奶却变得厉害了，但凡有人敢欺负三爷，她就摸索着往前扑跟人拼命，再厉害的主儿也不敢跟个残疾人较劲，一来二去，再也没人敢惹三爷，但从此也就再没人敢和三爷打交道，三爷三奶混成了孤家寡人。    

三爷死的早，死的时候满囤叔才七岁。三爷去世时三奶要上吊寻死，被邻居解了绳子，没死成。以前农村人吃水都是挑着扁担去井里拔水，三爷没死时三爷挑水，三爷死后邻居给挑过一段，三奶怕被人看不起，就让满囤叔领着去挑，但满囤叔总有上学的时候，总不能老是凑那么巧。有一次赶上做饭缸里一滴水都没了，三奶刚强不求人自己摸摸索索去井里挑水了，都说盲人记性好，谁知那天三奶多算了一步，到了井台没站住，扑通一声掉到了井里，也幸亏那时的井浅，三奶除了喝了一肚子井拔凉水外，啥事没有！从此三奶再也不敢一个人去挑水。    

三奶奶信神，家里贴满了财神像，可财神一辈子没有进过她家。三奶奶会过，一分钱掰成八瓣花。也难怪，家里没有劳力，满囤叔干啥啥不成，完全遗传了三爷的基因。我爹说满囤叔光一年级就上了三个，念完完小快二十岁了。可别看完小毕业，斗大的字加起来也不识两箩筐。可三奶奶却有个心愿，总想让满囤叔能娶上个媳妇。可三奶奶家穷得叮当响，三爷在世时的两间土屋又低又矮，土墙被烟熏火燎几十年像刷了一层黑漆，进了他家简直能被屋里的柴烟味呛晕。家里家徒四壁，家具摆设除了几个黑锅黑盆黑凳子再无其他。满囤叔又是个木头人，您想，哪家闺女肯嫁给他？可三奶却觉得给儿子娶不上媳妇是父母的失职，逢人就让人家给儿子说媒。以至于后来村里的人见了三奶像老鼠见了猫，提前绕道就逃之夭夭了。 

满囤叔到了四十岁还没娶上老婆，按说三奶该灰心了。可那年村里来了个算卦的，三奶把人家请到家里给儿子算婚姻。算卦的到家一看，头摇的像拨浪鼓，但又不愿意说穿，就对三奶说：你儿子命里有姻缘，但得先把房子翻盖了，啥时候翻盖了新房，新媳妇就有了。三奶一听高兴的不得了，非要留人家在家吃饭，还要给人家卦礼钱。算卦的坚决不要钱也不吃她家的饭。三奶说饭可以不吃，但卦礼得给，如果不要卦礼，就说明俺家连卦礼钱都不值！算卦的没法，要了一毛钱。算卦的出了她家门仰天长叹：唉，可怜天下父母心啊！    

自此，三奶奶又多了一个心病：翻盖新房。可盖新房无论哪个年代都不是容易的事情。生产队她家没劳力；土地分到了个人手里，满囤叔干庄稼活又外行；后来别人都去城里打工，满囤叔年龄过岗了不说，干活不成人家谁会用他？时间就这样一拖再拖，村里的邻居都通过努力盖了新房盖了两层小洋楼，买了小汽车，再看三奶家还是几十年前那个小黑屋！村委会怕她家的房子下雨淋塌了，就出钱给她家的屋顶上安了彩钢瓦，这几年又给三奶和满囤叔办了五保户，每月能领几百元补助款。三奶奶逢人便夸党的政策好，说没有党的好政策哪有她家的今天。两个没用的人*每月都给钱，自己信了一辈子财神，却穷了一辈子。三奶奶省吃俭用决定今年农历二月初八要动工翻盖新房了，三奶奶说要临死之前完成自己一辈子的很大心愿。    

今年农历正月十八，三奶奶家的土屋前来了几十个人，有县烟草局精准扶贫驻村工作队，有包村干部，有乡领导、村支两委成员，还有建筑工人。一挂鞭炮声响，用了不到一天时间就把三奶家的黑屋拆了，然后，用了不到半月时间，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这天一座三间大瓦房拔地而起！外墙水泥砂浆起面，内墙用白色涂料涂白，还用花布吊了顶，门窗、水管、线路一切安装到位。满囤叔哭成了泪人，木讷着带着哭腔就那一句话：好，真好！中，真中！

满囤叔买了一挂五千头儿鞭炮，霎时，噼噼啪啪的响声响彻在整个村子上空。